今年“十一”黄金周，一个人驾车在苗岭山脉间穿行，不知不觉车就驶入了从江县的地界，自然占里就成了我这次旅程的一个点。中午，在从江县城街边乱吃了点午饭后，就朝占里进发了。车在崇山峻岭间蜿蜒穿行，层峦叠嶂之间，一个古朴的寨子就显露在眼前。放眼望去，寨子四周都是郁郁葱葱的森林，似乎高耸的山峦与茂密的森林把它从天地中萃取出来，如一方无瑕璧玉，与大自然嵌合在一起，自然、从容、安详。寨子不大，就150余户人家，这就是被誉为“中国人口文化第一村”的占里侗寨。

 

　　占里寨子坐东朝西，一处斜坡上层层叠叠的吊脚木楼依山就势而建，错落有致。寨子四周苍山叠翠，古树参天，清澈明亮的溪水自山腰经寨子边舒缓而下，环境十分优美。寨子里最醒目的是寨中高高耸立的鼓楼，据说那是占里侗族同胞议事，唱歌，谈情说爱的去处。走进寨子里，安详坐在门前晒太阳的老人，溪边上嬉戏玩耍的小孩，鸡在路边啄食，村中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溪边，一排排的晾禾架，如一位位站岗的哨兵，沉默地矗立在秋风中。而晾禾架上那一把把金黄的糯谷，形成一幅迷人的秋收盛景。走在占里侗寨，看人与自然和谐的风景，闻着新鲜的空气，感觉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是欢悦的。仿佛觉得到了占里就到了世外桃源的世界。

 

　　相对于迷人的占里自然风景，我更着迷的是占里丰富多彩的原生态文化。这个寨子一直沿袭着许多古老的习俗。最为奇特的是占里的婚姻、生育习俗。占里人从古至今一直延续着“集体婚礼”的习俗，一年只有两天可以结婚，只有在正月初五和初六的日子才能举行订婚仪式，而婚礼则只能在农历二月十六日或十二月二十六日才能举行，其他日子都不允许结婚。为何占里村的青年男女必须统一在正月初五和初六的日子才能举行订婚仪式，而婚礼则只能在农历二月十六日或十二月二十六日才能举行婚礼呢？这奇特的“集体婚礼”起源于何时？我问了占里的一些老人，具体时间，老人们也不清楚。据寨里老人说，以前占里一年到头都有人结亲嫁女，大家来帮忙，这样太耽误生产。经寨老倡议，寨上人商议后，决定把寨子里的娶嫁都安排在春节前后农闲的二月十六日或十二月二十六日，从此代代相传，沿袭至今。这可能是东方最古老的集体婚礼，不仅侗族的其他支系少见，就是其他民族也绝无仅有。“集体婚礼”是占里侗族人独具有的民俗文化，可以堪称世界民族婚俗一绝。而寨子至今还保留着“男不外娶、女不外嫁”的风俗。女儿出嫁，土地是她们的陪嫁品，一般是“女儿继承棉花地”，男儿成家，“男儿继承水田”。在老人的财产继承上，山林、菜园实行男女对半分成，房基、家畜归儿子，而金银首饰、布匹让女儿带到夫家。因此在占里，中国的传统“重男轻女”观念并不存在，而是真正的男女平等。在历史的长河中，像占里这样保持男女平等观念的村庄并不多见。占里一直走在文明时代的前列。

 

　　其实，占里除了奇特的婚俗、男女平等观念让世人叹服外，更让世人惊叹的是占里朴素的生育观。占里人在长期与大自然生产生活生活中，形成自己一套朴素的生育观。据村里老人介绍，占里人的祖先是1368年从江苏逃难，长途跋涉后，经广西梧州最终定居此地的，占里村的得名就来源于其祖先“吴占”和“吴里”。占里由于地理环境好，祖先们在这里定居以后，开垦了很多土地，生活过得十分富裕，享受着与世无争的幸福生活。渐渐的，这里的人口逐步从最初的两户发展到了100多户。不过，随着人口的不断增加，人多地少的矛盾也开始突现。到了清朝初期，人多地少的矛盾已经使得曾经富裕的占里村开始衰败。这时，一位叫吴公力的村民挺身而出，他找到寨中的老人不断商议，决心寻找解决办法。最终，一条奇特的寨规被制定出来：“有50担稻谷的夫妇可生育两个孩子，但必须是一男一女；有30担稻谷的夫妇只能生育一个孩子。如有违规者，轻者会将其饲养的牲畜强行杀掉；重者则将其逐出寨门”。至今，在占里村每年都要举行两次控制生育的盟誓仪式，分别是在农历二月初一（吴占和吴里离开梧州的日期）和八月初一（到达占里村定居的日期）这两天。仪式由吴氏族长组织，全寨男女老少由族长集中带领到鼓楼边举行杀猪祭祀、喝血酒的仪式。凡是要成婚的青年男女都要在仪式上盟誓：婚后生小孩必须按计划，只生两个小孩（“一对夫妇只能生育儿女各一个，不允许超生。”这一条款位列占里村规六大条款之首）。在占里村，为了控制人口增长，超生的男孩和女孩长大后是不允许娶媳妇或出嫁的。至今，占里村还流传着许多与生育有关的歌词，比如：“一棵树上一窝雀，多一窝就挨饿”、“占里是一条船，人多了船会翻。”等等。控制生育的寨规，在占里一直沿袭了数百年，使占里人形成了自觉控制生育的习惯，深深地影响着几十代占里人的生活，至今还未有人违反过。

 

　　一个偏僻闭塞的村寨，生育观却走在时代的前列，不能不让人敬佩占里人长远的眼光。占里人说，他们之所以能控制人口增长，很大程度是因为98%的家庭都做到了只生育一男一女两个小孩。根据从江县计生局的数据，1980年到2005年的25年时间里，占里村出生的男孩有94个，出生的女孩有93个，如此平衡的男女出生数字，的确令人称奇。村里的一位老人告诉我说，占里人能平衡男女出生的比例，与占里人祖先发明神奇的“换花草”有密切的关系，“换花草”是一种中草药秘方，用“换花草”的草药来平衡胎儿的性别。当女人生完第一个小孩后，倘若第一个生的是男孩的，那么“换花草”就会让她的第二胎怀上一个女的；倘若第一胎生的是女孩的，则第二胎也就必定会怀个男孩。

 

　　笔者在村里随机访问了5位妇女，她们都承认服用过“换花草”，并且都达到了目的，因此，她们对“换花草”的功效深信不疑。当问她们换花草是怎样的一直植物时，她们回答显得很谨慎。不愿过多叙说。从她们的粗略描述中，大概换花草是一种生长在山上的藤类植物，叶子细而尖，其根部可入药供人煎服。据一些村民介绍，换花草根部有不同的形状，如果根是横着长的，吃了可生女孩；若是竖着长的，则吃后可生男孩，女人在怀孕的头三个月内吃这种药物就能改变胎儿的性别。但他们也说，单独服用“换花草”时，它并不能被发挥药效。具有神奇功效的配方，是由“换花草”配上七八种其它草药后制成的秘方。在整个侗寨占里，并非每个人都知道“换花草”的庐山面目，能有资格知道的也就只有一人，这个人被寨里人称为“药师”。并且“药师”通常都是传女不传男，她掌握着“生男方”和“生女方”这两大祖传秘方。

 

　　目前，占里村的药师名叫吴奶银娇，她介绍说，历代药师皆靠单传，遵循着传女不传男的原则。她由上一代的药师吴刷玛指定传承。吴刷玛告知她，按照祖上的规矩，药师不允许把“换花草”的秘方向外人透露，否则药就没有效果了，而且这种药只能给本村人服用。由生存危机催生的朴素的生育观，使占里的生育文化充满了神秘色彩。“换花草”能不能改变胎儿的性别？无疑成了专家学者们一直想探究的问题。而那些嗅到商机的商人对“换花草”垂涎不已。笔者采访时，当地的村民说，不少外人前来占里村，就是为了探究“换花草”的秘密。曾有日本和台湾“学者”分别在占里考察了一两年，却最终连秘方的模样也没看到。自然，很多人用尽心思都无法见到“换花草”的真容，那我的一次探访，自然是无法探究到占里“换花草”的真相的。

 

　　站在占里侗寨鼓楼里，默默凝视眼前这个隐藏着秘密的村庄，金色的夕阳正映照在这片土地上。在光与影的变幻中，我似乎看到占里村的祖先吴公力站在鼓楼前，向村民们宣读：“一对夫妇只允许生两个孩子，谁多生就依寨规进行处罚，严重超生的，永远逐出寨门，不得再回到这里居住”。那声音深沉有力穿透时空，在占里的岁月时光里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