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水碾一直是我心中的怀念。rKo贵州163_163贵州人事考试信息网_163贵州事业单位考试信息网_贵州163网
我的家乡岩寨村地处凯里市湾水镇西北部,村前有条小河叫重安江,是清水江上游最大的一条支流。清澈的江水滋润着两岸的青山,养育着两岸的各族人民,给人们带来了丰富的馈赠,是黔东南西北部各族人民的母亲河。
流经我们村的重安江河段,滩多,水流急,落差大,产生的动力比平缓的河段相对要大得多。这为我们岩寨村修建水碾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岩寨水碾建在下寨河段的河畔,岩寨人巧妙地利用地势以及本村丰富的石头资源,在河里砌起两三米高的长长石墙,拦河修建了水碾,再在其上建木结构的水碾房。在岩寨重安江河段纤细的身腰上,背负了六七座水碾房,形成一片壮观的水碾房群。它们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经受住了无数风雨和洪浪的考验。
在我的记忆里,家乡的水碾房不仅是一道道独特的风景,更是乡村百姓日常生活最值得信赖的依靠之一,有了它,艰苦的劳作可以得到片刻的歇息;有了它,贫困的生活也就有了永恒的希冀;有了它,乡亲们的日子就过得踏实平安。
记得小时候,父母亲偶尔会带我们挑着稻谷到离家一公里以外的黄泥滩水碾房去碾米。印象中很少有即去即碾的,因为那时还没有现代化的打米机,加之我们村人口多,所以每次都会遇到很多碾米的人,很多时候都需要排队,甚至需要等待很长时间。秋收后,那是水碾房最忙碌的日子。因为家家都想吃新米,都抢着挑新收的稻谷去碾,有时可能要等上两三天甚至一个星期,才可能轮到自家碾米。这些水碾们实在是太“沉重”了,虽然它浑厚的身躯可以不知疲倦地日夜工作,可是它的工作效率实在是太过于低下了。要碾好一槽米一般需要两三个小时左右,且每次只能碾一挑100斤左右的稻谷。有时送来的谷物多,白天碾不完,晚上得加班碾。当夜幕降临时,在碾棚上挂上一盏马灯。有时候,因为太晚,常常等不到父母亲把米碾好簸好,我就困了。这时,母亲就会把我安排在水碾房稍微干一些的地方睡觉,等他们碾好簸好米后,才叫我醒来回家。此时,灯光、星光、月光、隆隆作响的水碾声、潺潺的流水声、田野里的虫鸣蛙叫声,交织在一起。那些日子,这些水碾子总是咕嗄咕嗄不知疲倦地劳作着,一个劲疯跑,拿出不可挡的气势,从早到晚,白天黑夜,为苗乡山寨增添一曲曲谙熟绵长的田园歌。
那时候,虽然夜路不好走,但我们还是喜欢跟着父母亲去水碾房玩。碾米时,我们这些小孩也是闲不住的,要么去帮助推动石滚子,要么坐到转动臂上随着石滚子一起转动,要么拿扫帚学着父母把溢出槽边的谷子扫进槽内。而我那时最喜欢做的事是帮助父母亲摇动风簸车的摇柄把米与糠分离。等稻谷被碾压出来后,将它们铲出槽,再挑到专门用来分离米和糠的风簸车那里去,把谷物倒进风簸斗槽,然后用手摇动风簸车的风轮,随着风簸咕噜噜飞转,白米和糠面从不同槽口分流而下,成功分开。米通过漏斗口进入箩筐里,糠则随风扬出车外,而那新米的清香也随之被散布到田野上。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的好奇心也跟着增加。我们开始对这凝聚着祖先智慧的创造发明感兴趣,想了解这简单水力机械的工作原理。于是,下河游泳的时候,经常跑到水碾房玩,看那水碾是怎样转动的。其实,水碾的基本结构十分简单,是由两个木齿轮相交,然后齿轮上的轴与水车连接。水车为木制圆盘,圆盘上安置叶片,以水作动力,放水时,一股倾斜而下的河水直接冲在水车的叶片上,木齿轮朝顺时针方向转动,同时又带动横面的木齿轮朝逆时针方向转动,由于在齿轮的中央安有一根轴,轴直通其上碾房所安的轴孔,在轴的中部凿槽穿榫一横枋,横枋的另一头则安装圆盘石碾,石碾放置于石碾槽中,轴的转动带动了石碾盘的转动,稻谷在碾槽里被石碾一圈又一圈地碾压。几袋烟工夫,一挑一百斤重的黄澄澄的稻谷就碾出来了;簸去糠灰,便是纯净的大米。那时候,我们常常趁守碾人不在,偷偷打开冲水闸门,然后跳到水车的齿轮上,双手紧紧抓住大木轴,随着那水车不停地转动。看着咿呀转动的水轮盘低吟着从古唱到今的不老歌谣,撒着欢儿,跑着圈儿,我们的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
其实,这是大人们严禁的事。因为碾槽里没有稻谷,碾子空转,会对碾槽造成很大的磨损。再者,骑在转动的碾子上玩耍,很容易不慎掉进碾槽里,那可是非常危险的!但当时懵懂的我们不知道这个后果,只觉得开心。
儿时的记忆是如此的温馨而甜蜜,可现实却总是让人无奈。随着现代农业科技机械的发展与普及,随着打米机从最初的个体经营深入到大部分的农家,而且功能越来越简单适用,这耗时长、工序多的传统水碾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和生活,逐步退出了历史舞台,逐渐消失在子孙后代的生命和记忆里了。
抛开历史的发展需要优胜劣汰不说,就单凭这滔滔的重安江水就会让那古老的石碾每每遭受重创。人们都说,水碾房是河流的儿子。水碾房因水而生,因水而存在,因水而奉献,但它们也常常因水而遭受磨难。在我的印象里,家乡的水碾每年几乎都要经受几次洪水冲击。每年雨季到来,重安江水暴涨,都会淹没和冲垮水碾房,只留下沉重的石滚和石槽。因此,每次发大水时,乡亲们都会焦急地伫立在重安江边,远远望着黄泥滩上那几座孤零零的石碾房,祈祷它们不要被凶猛的洪水淹没、冲毁。然而,洪水无情,几百年来,家乡的水碾房不知被洪水冲垮了多少次,又修复了多少次,因而总是一副沧桑模样。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失而复修的水碾房终究是越来越少了。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水碾,作为时代的一种产物,虽然在现代文明高度发达的今天注定不可能逃脱被历史所抛弃和淘汰的命运,已经离我们的生活渐行渐远了,但不管怎么说,它毕竟历经了漫长历史的洗礼,毕竟代表了当时最先进的生产力,是祖先留给我们的珍贵文化遗产,它千百年来默默地为家乡的父老乡亲铸造口粮和延续生命,于我永远是一种神圣与敬畏。
常常怀念重安江边的水碾房,它撑起的是千年的风风雨雨;怀念那吱嘎转动的水轮盘,它低吟的是一曲曲荡气回肠的古老歌谣;怀念那隆隆滚动的石滚,它碾出的是生活,是希望,是重安江两岸人民永远的农耕记忆和亘古不变的情怀。
无论走多远,我们都无法忘记出发的初心,无法忘记那些一路陪伴我们的风景。家乡的水碾,就是我们曾经的风景,永远的乡愁。